前天团建聚会,和领导闲聊有关逻辑的话题,可惜的是普通人之间的闲谈不够深入,仅仅自娱自乐而已。今天就逻辑这一话题来聊聊康德的《纯粹理性批判》中的二律背反。在《纯粹理性批判》的序言里面,康德把自己的哲学贡献比作哥白尼式的革命。
在哥白尼之前,所有人都认为太阳是围绕地球转的,这是一目了然的事情。随着天文观测水平的提升,天文学家越来越发现星体的运动轨迹越来越稀奇古怪,很难解释。为了解释这些古怪的运行轨迹,天文学家发明了一些极尽复杂的宇宙模型,不管复杂到什么程度,解释力度还是不够。这个时候哥白尼想,能不能换个角度来看待这个问题。让太阳不动,地球围绕太阳转。这个想法具有划时代意义,当时正是宗教迫害最严重的时候,以至于哥白尼认为自己是对的,也只敢对他的学生说,不敢公开反对质疑教廷的权威,当然这是后话。
康德之所以说他的想法是哥白尼式的,也是因为他的想法在哲学上具有颠覆性。在哲学上的经验论里,如果你眼前摆着一个苹果,那么这个苹果是什么样的,你就应该把它认成什么样的。如果真是这样的话,就没有办法解释我们的先天的知识是怎么来的,没有办法验证任何一个先天综合判断。比如“两点之间直线最短”,这就是一个先天综合判断。如果请休谟来检验者这个判断的正确性,休谟就会把宇宙所有的直线挨个检测一遍。纸上得来终觉浅,绝知此事要躬行。但是康德说,我们只要把观测的角度颠倒一下,问题就轻松解决了。颠倒过来就是,不是我们的认知能力要如实的反映认知对象,而是认知对象要符合我们的认知能力。简单讲,前者意味着苹果是什么样,我们就把它看成什么样;后者意味着我们怎么看待苹果,苹果在我们眼里就是什么样。
我们的认知能力相当于一副有色眼镜,从摇篮到坟墓,从来没有摘下来过。
为了更简单的说明这个问题,你可以想象一下自己所有的感官都不存在,只剩下一双眼睛,只存在视觉能力,然后你一辈子都带着一副红色眼镜,镜片是半球形的凸面镜,所以你看到的万事万物不但是红色的,还都是变形的。变形当然是有规律的,在怎样的角度,怎样的距离,会发生怎样的变化,你逐渐都能研究清楚,形成一套科学认知体系。当我站在你面前,如果你采取平视的角度,会看到一个红色的枣核型胖子,俯视的话,看到的是一个红色的墩子型胖子,仰视的话,看到的是一个红色的梨型胖子。我真的长成这样吗?真的会变形吗?当然不是,但你永远也看不到我真实的样子,更重要的是,你永远不该妄想看到我真实的样子。你带的眼镜决定了你的视觉模式,这是改变不了的。在你眼里,我永远是一个红色会变形的胖子。
真实的我,还包括真实的其它东西,康德统称为物自体,属于本体世界,而你看到的我,包括你看到的其他东西,都是通过你的有色眼镜呈现给你的视觉图像,康德统称为现象或表象。著名的哲学家叔本华的哲学命题“世界是我的表象”,这个命题就是来源于康德。
作为物自体的我触发了你的视觉系统,你看到红色会变形的胖子,这就是我呈现给你的现象。你看到的我只是我作为物自体的样子,真实的物自体的我,是你永远看不到的,你也就没有必要努力去看,你的一切科学探索工作只围绕着我的现象去做,也就是围绕着你看到的那个红色会变形的胖子去做,不要去做力所不能及的事情。这个道理可以简单归纳成两句话:1、现象是可以被理性认知的,物自体是不可知的。2、理性只应该研究可知的世界,不去碰不可知的世界。
如果你就是不服气,非要用有色眼镜去认识物自体,那会是什么结果呢?康德说,那样的话,你就注定会陷入自相矛盾的境地。这个境地就是康德的著名命题“二律背反”。
每个二律背反都是一个正题和一个反题构成,康德共举出了四个二律背反。我们先看第一个。正题:世界在时间上有开端,在空间上有边界。反题:世界在时间上没有开端,在空间上没有边界。正题和反题之下都有丰富的证明,都能自圆其说,从逻辑上无法反驳,但是正题和反题显然不能同时成立。
我们今天可以用宇宙大爆炸理论来支持正方观点。不过康德肯定会问,在宇宙大爆炸的奇点存在之前是什么状态?奇点存在于哪里?一些物理学家可能会说,宇宙大爆炸之前不存在时间和空间,康德肯定还会问“你能想象不存在时间和空间的状态吗?”,这个问题切中要害,因为我们真的想象不出来。无论我们怎么说服自己时间和空间是从150亿年前才开始的,但是一旦想象150亿年之前的状态,”之前”就已经预设了时间,状况就已经预设了空间。这从语言上来琢磨,意味着有些我们以为是客观存在的东西,其实都是主观的。(下次有机会聊聊维特根斯坦,为什么所有的哲学问题都是语言问题?为什么西方的字母系统导致逻辑强迫症?为什么在大科学时代,汉字导致的弱逻辑思维更有整体优势?)
写到这里已经比较烧脑了。再举一个例子:我们看到花都是红的,草是绿的,红色和绿色真的是花和草的客观性状吗?花真的是红色,草真的是绿色?当然不是,如果让猫来看,让蜻蜓来看,颜色就不一样了。所谓红色,绿色,本质上只是不同波长的光波。当光波射入不同生物的视觉器官,先被视觉器官过滤一遍,再被大脑解读一遍。也就是说花草本身没有任何颜色,它只是反射不同波长的光波,光线进入我们的视网膜,然后大脑把特定波长信号翻译成特定颜色。所谓颜色,其实只是我们的认知能力加在花花草草之上的,客观世界里并不存在任何颜色。
其实早在康德之前,英国哲学家洛克就详细论证过这个问题。他把物质的性质分为主性质和次性质两种,主性质包括广延性,形状,数量,还有运动或者静止,这都是物体的固有属性,次性质包括颜色,声音,气味等等,这些都不是物体的固有属性,而是被人的认知能力翻译出来的内容。如果抛开一些次性质的话,那这世界就变得毫无美感乏味的样子,没有颜色,没有声音,没有气味,只有不同形状,不同大小,不同数量的东西不同运动着。是我们的认知能力,不是世界本身,让世界丰富多彩。如果你在仔细思考康德的思想,恐怕主性质也不是物体的固有属性,而是我们认知能力翻译的结果。